腦子不好使：憂鬱症的腦子硬碟亂了

三不五時就會有人說「憂鬱症是無病呻吟啦」、「憂鬱症是裝的啦」這類嘲諷言論，為什麼呢？

這裡先講一個故事，我小時候很嚮往西式的食物，比方我常在卡通裡看到「乳酪」，我知道那是一塊三角形、有洞的黃色食物，但到底是什麼味道呢？據說是由牛奶製成、口味濃郁，想像一定超級好吃！

後來第一次在超市冷藏櫃看到了片裝乳酪！封面還畫了一個漢堡的圖案很可愛，就馬上買了一包回家，然後迫不急待地打開往嘴裡塞，下一秒我就吐出來了…

「這啥！好奇怪味道？這是食物嗎？」我不死心，又小小咬了一小口，又吐出來了，心裡疑惑：What the fuck？

往後的多年，我就一直在「乳酪嘗試」中大起大落，看到塊狀的、有洞的、各種顏色的，我怎麼吃都很想吐，後來發現，原來我不喜歡這類奶製品的味道，包括重乳酪蛋糕、白醬、爆漿貢丸，只有「沒奶味的乳酪」我敢吃，就是麥當勞漢堡裡或或Pizza上面的馬茲瑞拉起士。

許多人都有自己的口味排斥，比方有些人不吃苦瓜、有些人不吃番茄，這是體質的設定，而不是挑食，但當你沒遇過這種狀況時，你根本不知道人會有這種反應！

同樣的，「憂鬱症」在沒遇過的人眼中，聽起來就跟「今天去買麥當勞結果沒開門」是同樣的小事，他們覺得「怎麼可能會影響行動、長期低潮呢？」，所以他們的反應就會是：「麥當勞沒開？這有什麼好吃藥看醫生的？你不會去買摩斯嗎？」

很多人無法難想我對於奶味的反應，就像沒有懼高症的人很難想像怕高的感覺，所以我們稍加解釋。

人的腦子很像電腦，小時候、年輕的時候，大家的腦子都是單一硬碟，什麼東西都往裡面裝，然後在這個硬碟裡建構整個世界，隨著長大，不同的環境跟壓力讓你的腦子開始「硬碟分割」，變成一個個不同的硬碟。

簡單說就是，你越常處在什麼情境，你就越會特別騰出腦力來面對它。什麼意思？

小時候，大家一起上小學、玩鬧，所以大家的腦子是類似的，但有些小朋友要幫家裡賣東西，他就要花很多心力去處理「貨品擺設、搬運、結帳」，或有些小朋友會上台表演，他就要「練習表演、培養上台勇氣」，但其他小朋友不用，所以其他小朋友永遠不懂「當班長、當班花、當風雲人物、當賣東西的小孩」是什麼感覺。

等越長大，每個人經歷越多、壓力越多，腦子也就開始專注在不同的方向。

如果你是業務，你就天天在想怎麼找客戶、怎麼賣更多東西。

如果你是電腦工程師，你就天天想怎麼改程式、怎麼處理Bug。

如果你是紈絝子弟，你就天天想出門要穿什麼、要去哪裡聚會。

同樣的。

如果你有人生難題，你腦子就會天天想「要怎麼處理這個人生難題」。

不論你欠錢了、工作出槌了、跟人鬧翻了、伴侶外遇了、小孩走偏了、爸媽情勒了、房子下陷了、夢想破滅了，這種大型壓力源都會讓你腦子單獨騰出一塊來全力面對，因為這些難題都無法輕鬆可以處理好。

小時候卻不會這樣，是因為小時候的壓力實在是太小了，少寫一行生字、遲到半小時，那會怎麼樣嗎？不會啊，裝死就可以了。

但長大後，各種社會壓力都可能把你腦子CPU佔滿，你會從早到晚、沒日沒夜地陷在裡面，這個時候你會發現一件事，就是「你的腦子不再是單一腦子」了。

大家想想，當你很難過、很痛苦的時候，只要去找朋友講講話，好像就心情好一點了，對吧？

那是因為你的腦子開始「分割」，你的「正常腦」跟你的「痛苦腦」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同在一個硬碟裡面了。

你以前的心智狀態是正常腦，當遇到「痛苦事件後」就會形成一個「痛苦硬碟」並消耗你所有的腦力。

為什麼憂鬱症會有什麼食慾不振、行動力減弱？因為你整個腦子都在想：

「他媽的，我房子下陷了！我一生財產都沒了怎麼辦！」

「他媽的，我老公外遇了！我這一輩子的付出怎麼辦！」

你腦子不再能一心二用，因為只有當你的事情是連貫的、順向的，你才能一心二用，比方一邊接小孩、一邊想晚餐要煮什麼、一邊回覆公事。

但人生難題讓你「卡住」，既不能解決，也看不到盡頭，於是就卡在這邊，你腦子全力運轉想要找到解決方法，卻怎麼想也想不到。

建商跑了，政府是不可能賠你一棟房子的。

老公外遇了，小三也不可能給你一千萬賠償金的。

乃至於小孩闖禍了、創業夥伴捲款了、存款被詐騙了、中年失業了、人生沒勁了，等等的，你都會不斷「思考」到底怎麼樣才能扭轉呢？可癥結就在於這些問題都無法扭轉。

而在這些問題出現前，你腦子是正常腦。

所以當你去找朋友聊天、找醫生訴苦、找人陪伴的時候，你腦子會切換回原本的硬碟、去用原本你熟知的方式來面對外部環境，這也是為什麼，治療憂鬱時，都會希望你去做到正常飲食、正常睡覺，跟人互動、多多運動，甚至曬太陽，因為試圖讓你把心力轉移到原本的「正常腦」，然後看你能不能度過難關。

這樣我們就懂了，憂鬱症為什麼很難治療？因為：

1. 問題根源很難解決

2. 常常只能單打獨鬥

3. 看不到盡頭

「單打獨鬥」是一個值得討論的部分。如果我跟你說「伊隆馬斯克」同樣遇到你的問題，你會不會覺得釋懷一點？或「史嘉蕾．喬韓森」、「安潔莉納．裘莉」也有跟妳一模一樣的經歷，妳會不會覺得有勇氣一點？

好像會～

為什麼呢？

因為人們，都會嚮往更有靈性、更有地位的人來帶領我們走出逆境。

所以班上功課最爛的人或公司最鳥的人去跟你說正面建言，絕對百分之百沒用，因為你並不覺得那是跟你同樣等級的人物。

但當一個看似靈魂深度、世界地位都超越你的人能對你感同身受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真的不是孤單的！」然後會想：「連那樣等級的人都有一樣的問題，那我也要向他看齊！我也要看看他是怎麼面對的！」

Q：什麼是憂鬱症？

A：憂鬱症，是你遇到了某種「問題」，這個問題不一定是明顯、表象的，也可能是自己內心想像、潛在的，然後我們的腦子掙扎無解，進而分割出了一個「痛苦腦」來全力運轉面對、全天候思考這問題。

由於腦子太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導致腦力消耗太多，卻沒有任何成效，於是腦部失去愉悅感、滿足感，然後也就無法觸發我們的「期待感」，於是我們行動力開始下降，因為沒有期待了，就什麼都不想做，進而該做的也都做不了了。

同時，找不到解法，又沒有人懂、沒有人陪，所以我們生活受到影響，而不得已開始又菸又酒，又吃藥又看病，試了種種方式沒效之後，我們就決定「關掉腦子」。

也許是去學佛修行，也許是選擇自殺，也許是來場大爆破，看看能不能把世界打掉重練。

Q：期待感是什麼？

A：我們人類的活動需要靠期待感來產生動機，靠實際行動跟成果來產生滿足感。

這是生理機制，小朋友只要跑跑跳跳就可以很快樂，總是一直跑來跑去，但卻不會想去上學，因為上學限制了他跑跳帶來的愉悅，所以小朋友不期待上學。（注釋1：腦內分泌）

隨著年齡增長，我們開始知道很多好玩的東西有一個「獲得」的過程，所以我們會忍受前面的付出辛勞，比方逼自己唸書、逼自己練球、逼自己鍛鍊、逼自己上班，然後，得到成績或金錢。

期待感來自你對於人生裡「連續性的預期」。

你去上班是因為知道有「上班、下班、領錢、花錢、買車買房、存錢、換車換房」這樣的連續性存在，所以你可以去期待當中的任何一個過程：上班期待下班、領錢期待花錢、存錢期待更有錢。這當中都充滿一種連續性。

但當你出現人生難題之後，這個連續性就會被打斷：

去上班，但房子下陷了，沒救。

去領錢，但老公外遇了，沒救。

去投資，但小孩被關了，沒救。

無法連續，就沒有期待；沒有期待，就沒有動機，然後就不想動了。

年輕時我們精力旺盛，很多問題不會放在眼裡，總覺得「睡一覺就好了！見招拆招就好了！」但其實只要時間久了，這些問題都會在腦子後台整合，漸漸形成一個大問題，最後就破壞你的思維連續性。

為什麼有些憂鬱症的人沒有明顯肇因？因為他總總的小問題，已經在後台形成大問題，但這個問題沒有名字，所以他「不知道」也「講不出來」。

而且，沒有期待感，你就很難去做創造類型、用腦類型的事，只能去做一些不花腦子的事。（請參閱《腦子不好使：指揮艇裡面沒有比利》一文）

Q：那吃藥有用嗎？

這樣我們就懂了，你沒有期待感，你就沒動力去做什麼事。而人類原本的期待感，不但可以給你腦部愉悅分泌，也可以給你事後的滿足感跟回憶，形成一個正向循環：期待越多、做得越多、快樂越多。

但當你進入憂鬱狀態後，藥物是在你沒有期待感的狀態下，強行讓你腦部分泌一些化學物質，來讓你愉悅。

那就像是人體原本要靠運動、流汗，來帶動身體代謝，但你現在不運動了，於是把你抓去蒸氣浴，你看起來是流汗了，但你體內的管路並沒有發揮原本該有的代謝作用，所以效果差異很大。

除非一邊吃藥，一邊也解決了人生難題，那會比較有效果。否則吃藥可能還比不上抽煙喝酒的效果，這也是為什麼心理治療要去聽你的難題、處理你的思維，因為在你期待感沒有恢復的情況下，藥物效果很有限。（請參閱《腦子不好使：緩解痛苦之又菸又酒》一文）

不過這樣也好理解了，如果你腦部受傷而導致神經傳導、分泌的機制壞掉，你也很可能憂鬱，但那並不是我們討論的「人生難題」範圍。

Q：那憂鬱症怎麼辦？

A：這裡先說一個暗黑事實：很多人的憂鬱症是無法轉圜的。

你已經看到這裡，我當然是希望你能轉圜，但我解釋一下某些人不能轉圜的原因。

我們已經提到「期待感」對於我們心情、腦部運作的影響，但什麼東西會影響我們的期待感呢？

就是你的閱歷、你的才智程度。

如果一個人的思維越受限、越窄，他對於「自己在世間能做的事」的想像也就越少。簡單說就是，這個人的選項越少。

人生在世，我們可以做的事情成千上萬種，而面對憂鬱，我們要做的事，就是從中尋找到一些「期待感大於人生難題」的項目去做、去思考。

比方失戀，為什麼說進入一段新的戀情，是跨越失戀的好方法？

因為我們定義過「愛情」是：遇到一個可以瞬間觸動自己對於未來快樂想像的對象。

所以新的戀情會直接在你腦中開始迅速鋪設各種未來活動、計畫，比方要去哪裡玩？要去聊什麼？這些瞬間在你腦海中形成新的連續性期待，於是，你期待明天了！你期待起床了！你期待上班一整天後的下班約會了！

但因為體質的關係，有些人看待整個世界就是比較無感、就是沒什麼想像，那你覺得很好玩的東西，這個人可能完全不理解，那他就會一直陷入在憂鬱狀態裡面。

所以如果你因為憂鬱症而陷在「痛苦腦」裡面的話，我們真正要做的事，就是盡量去讓腦子思維處在其他的硬碟中。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歷，有時候沒來由的很低潮，但後來恢復正常後又想不懂「前幾天怎麼會那麼低潮呢？」

同樣的，憂鬱症的人是有時候覺得開心，但回到憂鬱狀態時又想不起來「之前是怎麼樣有一點點開心呢？」

所以，當你的腦子不論什麼原因而偶爾切換到正常腦、快樂腦的時候，請把握時間，努力記下你當下的感覺跟想要做的事。

只要你想要做的事情大於你的人生難題，你就有機會。

最後，最關鍵的，請你記得一件事：

你不是孤單的。

看到這裡你應該知道，有人跟你一樣痛苦、有人跟你一樣無力、有人跟你一樣長期陷入在這裡面，重點是，你不是孤單的，我這樣講你懂嗎？

不論你有沒有解法，不論你明天會不會跟今天一樣，但至少到現在，你已經比半小時前、比過往，多遇到了一些東西。

到底要怎麼走、怎麼跳脫，你還不知道。

但有兩件事你已經知道了：

一，你不是孤單的。

二，要竭盡所能找到能覆蓋你痛苦腦的新期待。

竭盡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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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腦內分泌

醫學上發現有許多生理疾病、腦部機制受損都可能導致憂鬱症，或憂鬱症也會導致一些腦部退化，但因為我們不是醫生也不是藥廠，所以不用過於探究。

就像你只要知道「汽車沒油就發不動，所以沒油就去加油」這樣就好，而不用全面理解什麼高辛烷碳氫化合物的化學過程或噴射引擎的岐管機制。

腦部受損導致的心理影響不是我們的討論範圍，但要注意，心理狀態會影響腦部運作，所以久了以後，腦子的確會出問題，那就不一定是靠認知改變或想法改變而能完全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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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照是《派特的幸福劇本》（Silver Lining Playbook, 2012），裡面男主角每天穿著一件垃圾袋在外面慢跑，這個舉動小朋友一定看不懂，因為沒有合理的解釋。

只有當長大後，你才會發現，原來我們並不能百分百控制我們的行為跟想法，有時候太難過或太生氣，我們就會做出自己無法控制的舉動。

這部片是討論憂鬱症相關主題的知名電影，等你哪天心情好或轉圜了再去看。